2009年10月15日星期四

悼姚拓先生

姚拓先生走了!


姚先生可说是我的恩人。


1994年初,在新山出版社工作的马大学弟育龙打了个电话给我。他说:“小曼说姚拓的出版社要请编辑,你去试试看。”


那时我正欲离开杏坛,之前曾到P 保险公司应征训练讲师的工作,结果不成功,对自己的前途感到彷徨茫然,心情相当郁闷。


新山的文化人小曼我从未见过,通过育龙的辗转相告,我联络了姚先生,安排了面试。所以,小曼和育龙,也对我有恩。


我还记得,当时除了面谈,姚先生还当场要求我把一段文字翻译成马来文,那是他本身的著作《墙头上的小红花》。那时他正要找一个懂得中巫文翻译的编辑。


然后,我顺利地获得了这份工作。我辞了教职,离开了霹雳州皇城的老家及母校,重投八打灵的怀抱。那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捩点。


在姚先生的出版社,我除了负责编写课本,也做中巫文翻译。有时我得陪同姚先生及总编辑等人去教育局开会,以了解出版课本的事宜。通常姚先生会要求我坐在他旁边,以便把官员们的马来文解说当场翻译给他听。


姚先生一口浓浓的河南口音,听久了便习惯。我跟着大家,称呼他为‘姚先生’,说快了,便成‘姚生’。而他,称呼我为‘简小姐’,口音听起来像‘奸小姐’,但我从不介意。他老人家的中文字很潦草,我很多看不懂,幸好我的工作不须经常阅读姚先生的文字。据说打字及剪贴部的那几位小姐在这方面很‘厉害’,因为她们都已在姚先生的公司很久,看惯了。


在出版社工作之后,慢慢对姚先生的背景有更多的了解。这时才发现,原来姚先生早已‘悄悄地’成为我‘生活中的一部分’;原来许多人也和我一样,早就接触了姚先生的作品而毫不知觉,包括中学时我们读的华文课本《友联文选》、文学刊物《蕉风》、电视剧本《两家亲》、《四喜临门》,甚至可能包括小时爱看的《儿童乐园》、《少年乐园》等。还有,连我平时爱去的‘大人餐厅’,姚先生也是股东之一。


出版社里的人,上上下下,几乎全是老雇员,大家犹如一家人似的。我虽是新人,也得到大家很好的对待。我工作几个月后,公司赞助大家到浮罗交怡去玩,以慰劳大家的辛勤。那是个愉快的旅程。我还记得,有一晚同事们闹哄着要到迪斯可舞厅去,姚先生也答应了要赞助大家。当大家在里面乱跳一通时,姚先生和总编辑也进来了。大家起哄要两人一起跳舞,他们当然不跟我们一起疯颠,但也逗留了一会儿才离开,令我感觉这老板很开明很窝心。


七个月后,我向姚先生呈辞。我告诉他说我要去当保险代理员了。我是在出版社工作后才接触保险,短短几个月,便被‘辛辛苦苦三五年,快快乐乐过一生’的口号所吸引。


我还记得,那天姚先生坐在他办公室内,他身后是一大片依墙而立的书橱,上面有他的半身人头木雕像。他不以为然地说:“如果是我的女儿,我才不让她去当什么保险代理员呢,抛头露面的!”我听了一点也不介怀,还哈哈笑着。当然,那时我是认真要辞职的。姚先生无可奈何,只好让我走了。其实当时我真是有点不好意思的,因为觉得自己没有好好做下去报答他。编辑的工作,我相当得心应手,只是有时觉得太闷了,尤其下午那段时间,老想打瞌睡。(我教书的时候,习惯了睡午觉!)


离开出版社后,我偶尔会回去探望旧同事,有时若见到姚先生,也会聊几句。后来公司经历搬迁、重组、转手等诸多变动,旧同事四处分散,我就越来越少见到大家了。


2003年尾,我从公寓搬到了排屋居住。起居空间增加后,我便想找幅喜欢的书法挂在墙壁上。我在娘家的房间挂了幅郑良树老师的墨宝,郑老师在1988年离开马大去香港前赠送了许多墨宝给学生,我也有幸拿到了一幅。但那幅字是横联,占太大的空间,我想找幅直的,找了好些时候都没找到适合的。


看看郑老师那幅字有点发黄了,我就把它从家乡带回来蒲种,有一天就拿了去吉隆坡Cosway大厦的集珍庄,希望可以请他们帮忙处理。进到里面,发觉左边的书桌旁有个熟悉的人影,啊,原来是久违了的姚先生!我怎没想到姚先生可能会在自己的店里呢?我走过去跟他打招呼。多年不见,他开始时还不太认得我,后来我稍加解说,他就想起了。


他叫我坐下聊聊,还拿起饼桶来要请我吃梳打饼。当时他正在练字,他说他退休后得空就写字送老朋友。我告诉他说我正想找一幅字来挂。他拿起本《唐诗》,叫我从中找一首,他要写给我,而且是马上写!哇,我真以为自己听错了,顿时欣喜若狂,这叫‘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功夫’!


我很快便选定了李白的《下江陵》(或称《早发白帝城》)。姚先生帮我选了粉红色的宣纸,上面有点点的金粉,他说这纸质比较好。然后又叫我在另一张白纸上写下我和老公的名字,因为他要把这幅字送给我们两人(其实他没见过老公)。我站在他身旁,看着他熟练、一笔一画地写着,感动之余,更在心里想:我什么时候才可写出这样的好字啊?


我当时没想到,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姚先生了。


那时是2005或2006年初。那幅字裱好后,农历新年也近在眉睫。我在余仁生买了一盒柑,想拿去跟姚先生拜个早年。可是那天他不在店里,我只好托店里的人转交。后来这幅墨宝挂在我家,我姨丈每次来看了就‘流口水’,还开完笑说:“真值得啊,一盒柑就拿到了一幅好字!”


2006年7月9日,我听说姚先生和朱自存在吉隆坡有个联合书法展,就带着孩子和好友SS一起去看,可是去到时姚先生已离开了会场,我没机会见着他。




这是姚拓和朱自存联合书法展的纪念专辑,我把它留了在SS的家。(感谢SS的善解人意,及时帮我拍了几张相片电邮寄来。)


我在出版社上班时,姚先生大概是七十三岁,很老当益壮,而且从未看过他发脾气,就是一副老好人、很和蔼慈祥的样子。我很奇怪,我对这个老人家一直有种特别亲切的感觉。我发觉自己一点也不‘怕’他,有时还敢跟他开玩笑,可说是有‘敬’而无‘畏’。


前几个月在出版社前同事许友彬的部落格里看到姚先生生病的相片,当时就觉得很心酸。而今厄讯传来,我又在许友彬的部落格里再次看到了那张相片。姚先生和许友彬情同父子,老人家选在10月7日许友彬生日那天离开,令后者伤心不已。


而我,读着那篇部落格,看着那相片,想起姚先生以前的种种,终于忍耐不住,泪盈满眶。


姚先生,愿您永远安息!永远怀念您!





来美国前,很想把家里那几幅字画也带来,可是无法做到,只好暂时把它留在家乡。右边这篇就是姚先生在书法展里展出的《早发白帝城》,书写的格式和我家里的那幅完全一样。

朝辞白帝彩云间,
千里江陵一日还;
两岸猿声啼不住,
轻舟已过万重山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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